无着之象

这世间，时刻都有万千表象在不断生成或消解。有感知想象力的人，无疑是诸多表象借以显现或消解的临界点。

当我们有了个人的体验与感受，并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去谈论世界，描绘印象，讲述事实，就意味着要力求赋予那些表象以某种存在，并会在不经意间呈现自我与世界的种种关系。可是，我们又会发现，但凡能形诸于言语的表象，常常是单薄的，因为言辞其实很难真正抵达并触及它们，甚至还会在不知不觉中将它们推离，产生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距离感。

天军的画作，不仅让我意识到，在抵近并触及表象上，绘画所拥有的优势，更意识到他的绘画方式所切入的刚好是那些表象正在生成与即将消解的临界面。他的画作不能用“抽象”或“具象”来归类，他用其对色彩、笔触细致入微的理解与精准把握，捕捉到的是无着之象——那些介乎将成将逝之间的瞬间寂静里的丰富迹象及悄然融入其中的纷繁之象。不管观者从那浑然中读出的是山是水，是峰，还是无限旷野，总能先是被那扑面而来的饱含生成与消逝意味的幽然气息所感染触动，随后才是那动静俱在的细微画面视界里的种种细节。

最初如果观者觉得它们分明是寂静的，那么随即就会发现它们又是正趋向于动的。如果观者觉得它们是在动的，那么随即就会察觉它们其实是正趋向于寂静的。而真正重要的体验是，不管我们如何去辨析它们的存在状态，都很难无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无论它们源自哪里发生自何处，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动人，有着某种令人出神沉浸的新鲜与陌生，让观者不得不以从未有过的方式去面对它们，去凝视，去体验，并会自然地嗅一嗅呼吸。

很多时候，面对天军的画作，或是慢慢地游走其间，我都会下意识地想到有关哲学。在反复体味其中轻逸的气息和微妙的动静之余，我也会想到梦境。因为通常人只有在梦境中才有可能发现这种景象的存在，而梦境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始终处于某种不确定的状态里，你不知道它从哪里开始，会在哪里结束，它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却又似乎并不在任何时间里。很特别，梦境的美妙正如其本质上的脆弱，这样的结合是难以捉摸把控的。这也是为什么每当我面对天军的画作时，除了会享受它们所给我带来的那种微妙可沉浸如梦境的体验状态，还会让我有某种淡淡的不安——为其中那与生成感同在的消逝感。

这些作品，直观总会联想到我们中国古代的山水画卷，但耐人寻味的是，古人的山水画无论如何呈现其图景，总归会把情境的落点置于某种难以言传的空寂里，意图映射人的某种处境与心境，而所有的张力，其实都源自人之微小与山川之疏密间的那种奇妙的对应关系。而独特之处，就在于里面虽然也微含古意，但主要还是他能将笔触探入动静间的无着之象里。他将细微处放大了，将展开处重叠了，将明晰处模糊了，而贯穿其中的是不变的独特语言与气息。这让我每次身处天军的展览现场时，总会有种余意绵绵、不绝如缕的感觉，并总会有所期待，想看到下一次他会以什么方式将这一切拓展到什么样的境地。

是的，有所期待。